2016/06/14 陣頭
端午連續假期再加上每日豪雨不斷，我們理所當然地宅在家裏。新聞持續報導著塞車﹑山崩意外﹑受困於溪水暴漲和苦等船班的遊客們，不禁心下感嘆：「何苦來哉？」老天爺擺明了叫我們待在家裏與家人團聚，難道只有我倆接收到衪的訊息？難不成這兩天和凱眼皮一直跳說的就是「諸事不宜」？
當遊客都往中南部集合時，莫非大家都沒看到台灣南部的集雨量是紅得發紫？而這被大家所遺棄的空曠台北市卻是蒼白一片。預告中整日要下的雨遲遲未來，偶爾飄來些細雨只是為了嚇嚇人罷了！本以為就要這樣安安靜靜地度過這個百無聊賴的假期，沒想到凱忽然提議坐捷運去淡水走走；許是他腦袋中的天線又接收到什麼樣未可知的訊息？
車廂裏冷冷清清，不像假日的淡水線。看著窗外半陰半晴的天色，讓人格外平靜；不用與人爭先恐後地抵達目的地也是一種享受。反倒是凱一直問到站了沒？他大概以為人少車子就該開快些。終點站到了，眼前忽然冒出黑鴉鴉的人群，搞不清楚這些人都是打哪兒來的？還沒出捷運就已經聽到四處裏鑼鼓喧天，待擠出捷運站，人潮早已塞滿整個馬路，大家圍著絡繹不絕的陣頭遊行拍照鼓掌。
後來才知道今天是淡水大拜拜----清水祖師爺成道紀念日的繞境大典。光是塞在外圍還不夠，整個淡水老街只能用水洩不通來形容。就像便利商店小姐所說：「今天的門幾乎沒關過，所以冷氣開再強也沒用。」並為她的分身乏術頻頻向我致歉。沒想到這種傳統文化也能為蕭條的景氣注入一股活水，信仰的力量還真是不容小覷。
凱秉著撿日不如撞日的心態，提議去從未去過的清水巖祖師廟看看。我們從便利商店前的上坡路段往左上，沒幾步就看到它高高佇立在巖上。廟階梯前的停車場上已經架起高大的酬神戲台，戲台底約與廟前廣場平高，從廟門口望去，像是架在廣場上一般。由另一頭樓梯下去就是淡水的三級古績福佑宮。座落在老街主要幹道上，我們平時經過免不了要進去頂禮一番，但對於隱於巷弄裏的清水祖師廟則一無所知。難怪朋友出門遊歷前總要對當地做足功課；像我們這般盲目遊走的人，不知錯過了多少可供欣賞的景觀。
莊嚴肅目的清水祖師廟，有著早期廟宇的繁複精工。巍峨上揚的簷角由中央向兩旁擴散，倒像是仙人們踏海而來兩旁所激起的浪腳。那些雕龍與鳯、騎著禽與獸的仙人們，還有數不清的魚與蟹，各個活靈活現。很難想像將近八十年的時間過去，它還能保有如此鮮活的生命力，可見這是一座香火鼎盛又靈氣十足的廟宇。
進入殿堂，我只能用「古色古香」與「金碧輝煌」兩句來形容。所有放置神像的廳堂，兩旁的壁面與天花板上總是用金漆繪雕出許多仙人或神獸等圖樣，每一處都顯現出精細的做工。尤其是石柱上的騰龍、頂上精緻的木製雕龍與整塊玉石壁上氣勢非凡的五龍搶珠，彷彿那些工匠將自己畢生的功力都寄託在此廟的興建上。連柱、壁上的對聯，都美得令人想拓印回去。這座集藝術與信仰於一身的建築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雖然我見過的廟宇不多，但如此與藝術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應該是寥寥可數。據說當初參與建造與設計者皆為個中翹楚，書法也是出於數位名家之手。（不知廟方是否有將這些藝術資產編印成冊，以永世留芳）。
看到供桌上有人用南瓜刻了個笑容可掬的豬頭，胸前突起的蒂頭像正拱手而拜，彷彿回應著這充滿藝術氣息的殿堂般，真是誠意與藝術感十足。我想，這要比真擺上一顆豬頭要令人愉悅多了，以後拜豬公亦可建議大家仿效辦理，這樣不僅能少造些殺業，也比較符合神明愛物的慈悲吧！
凱把我叫出門外，原來那些陣頭開始在廟門前表演。只見五六個人頂著一隻長龍在門前遊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雖然頂著艶陽大家還是盡心地在神佛面前賣力地舞弄著。接著，一群畫了花臉的官將首來了，雖然看不懂他們所代表的含義，只能當個門外漢看看熱鬧，但那一舉手一投足的神氣，還是讓人看得津津有味。被四個壯漢抬著出場的是頭戴濟公帽﹑身穿補丁衣﹑下著牛仔褲和綁腿僧履的濟公活佛，只見他從手中黃色＂酒桶＂內憑空灑下一把把的糖果，引得眾人紛紛搶拾（包括我們在內）。來此廟會活動不沾點喜氣那就白來了，不是嗎？
凱說我們來的正是時候，所有那些在街道上繞境的隊伍現在才開始來廟門前朝拜。此時各宮廟的神轎陸續前來，只見轎夫們將轎子前後來回大力地推弄著。我問凱這是什麼意思？他說：「這是代表頂禮參拜的意思。」頂著厚重頭套的范謝將軍（七爺八爺）也來廟前來回跺步，飛揚的衣袖與頂帶顯現出非凡氣勢。尤其好玩的是有兩人高的謝將軍在肚臍眼上開了一個口，露出一個稚氣的臉龐來；真是難為了那人。
舉旗、吹樂器、推神轎、舞龍舞獅、七爺八爺、八家將﹑官將首以及電音三太子等，凱說：「這些都叫做陣頭，是台灣傳統民間廟會及喜慶等各種活動中不可或缺的表演。」的確，少了這些遊街式的動態表演，光靠廟門前放一堆鞭炮﹑燒一籮筐金紙﹑請人來吹吹鎖吶打打鼓，那也很難吸引大家如此的熱情參與。
雖然我沒看過電影所演的陣頭，也聽聞現在的陣頭團體不斷在提昇團員素質與表演內容，甚至還出國比賽拿到冠軍。但我想：「目前大家最耳熟能詳的應該就只有電音三太子了。」其他那些傳承已久的表演團體也正努力轉變並提昇自己的實力與能見度。但台灣的市場太小了，小到養不起那些辛苦又創意十足的文化人。如果我們的文化產業不能推廣到國際，遲早會如我們日漸減少的生育率一樣化為一片煙雲。當我們的人才外移﹑錢不再淹腳目，又沒了各種的文化傳承，我們究竟還剩下什麼？沒有了文化的薰陶，我們如何守住基本的人性？又如何擁有豁達開闊的胸襟？
走在街上看著表演隊伍一個接著一個，噴著火的龍﹑跳著舞的電音三太子﹑披著美麗斑紋的舞獅在響鈸大作後舞動著，駐足圍觀的民眾們不時給予的熱烈掌聲；整個淡水老街像被喚醒一般，少了平時逛街人潮平板沉悶的嗡嗡聲，更多的是此起彼落的讚賞與驚喜。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傳統樂器尖拔的響聲與低吟，充斥在整個遊行行列間，使得整個表演更加地流暢與熱鬧。我相信即使是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也能樂在其中。
隊伍的盡頭是滿地的鞭炮佈滿整個路面，鞭炮前是今天所見到最金碧輝煌的神轎。只見凱擠在轎頭前對著轎內猛按快門，結果因為快起轎了，緊張得沒對好焦；還好最後在轎旁補捉到一張側面照。原來這就是今日的主角──清水祖師爺。他得意地說：「這就是掉鼻祖師，衪的鼻子是後來黏上去的。」原來衪曾掉鼻示警，許多人因此躱開了地震的死劫。鼻子四周雖還留有明顯修補痕跡，但也絲毫不減祂的莊嚴與慈悲。
當滿地的鞭炮聲響起，地上的火光伴隨著白煙迷漫著，震耳的聲響直衝耳門，痛得我忙掩住耳朶。想到衪那慈悲祥和的面容，似乎正憐憫著眼前這些遊戲人間的云云眾生，承擔著所有人心中的苦楚，讓人整顆心沉了下來，竟感到一陣鼻酸。那些假期出遊遇劫的民眾，難道神明都沒有庇佑他們？他們的眼皮一下也沒跳過嗎？
這個另類的連續假期在幸運中感覺到沉重。雖然面對天災和文化傳承的無能為力，但看到陣頭活動所表現出的強悍生命力與宗教無遠弗屆的信仰力量，讓人不禁自問：「我有多久沒有努力充實自己了？」風雨阻擋了我們懶散愛玩的心，卻讓我們在熱鬧的傳統文化中沉澱下來，安靜地面對自己。我想，這何嘗不是一個豊收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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