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主東之行 2015/06/18
當我正在思考該用什麼慘絕人寰的字眼來形容這次的雪山之行時，只見大水池前聚滿了悠閒的人群，正拿著手中的相機或手機對著大水池；此起彼落的亮點和擦擦聲，頓時點亮了平淡無奇的登山口，讓人有時空交錯的感覺。彷彿置身在花園廣場上，歡慶著某對新人的佳期，大家的臉上都充滿了笑意。
還好，車子還沒上高速公路就拋錨了；還好，第二天中午就修好了；還好，車況一路順暢；才成就了這計劃一個多月的雪山主東之行。但原本預計兩日的行程卻不得不縮減成一日往返；雖然大家都不建議我們這般拚命，凱還是執意完成原訂計劃──由入山口走到三六九山莊，略事休息後直攻主峰並當天來回。
到達登山口已是下午四點半，繳交了入山、入園證，知道我們果然是最後一組到達的人。服務處的人建議我們行至七卡山莊入住預留的管理員床位，第二天清晨再由七卡山莊上主峰來回。但考慮到第二天還要多走七卡到三六九山莊的五公里，等於第二天我們總共要走十九點八公里，對我這隻軟腳蝦來說，實在是不堪負荷。
反正，晚上不怕日曬酷暑；反正，我們頭燈的電池帶很多；反正，我們今天沒有時間上的壓力。抱著這種心態，我們輕鬆地開始我們的雪山主東之行。也許是平常沒有吃藥的習慣，前一天吃了高山症的藥，讓我整天手麻腳麻，雖然這是正常反應，還是讓我不敢再領教。我鐵齒地相信自己的不適與高山症無關。而今天，面對這台灣第二高峰的雪山，正是印證的好機會。
從登山口至七卡山莊是一路之字形的上坡路段，由一條條整齊的木製踏板舖設而成，沿途都有清楚的距離標示。在七卡略事梳洗後遇到一走聖稜線下來的先生；因為家中有事，故脫隊獨自下山。他說他已走了六天的路，臉上也略顯疲憊。聽了我們的計劃，他也建議我們先在七卡睡足了再上山。聽了我們的堅持，他補了一句：「爬山不需要這麼拚命吧？」
然而那句話對於有雄心萬丈的凱來說是聽不進去的。於是告別了那位先生，我們繼續朝著三六九山莊前行。將近七點天才開始慢慢地暗下來，我們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沒多久就到了哭坡前的木製觀景臺。我們登上臺去略事休息，順道穿上外套；畢竟山上還是有些寒冷，風也開始呼呼地吹著。
如果沒有頭燈，這座山只是一片的淒黑，只遠處山下的人家燈火通明。因為有了頭燈，只要停下來，總有長手長腳的飛蛾圍繞著我們不肯離去。但牠們似乎是有地域性的，只要出了牠們的管轄範圍之外，就任由別人來接管。故而那些不知名的蛾蛾們，似乎也在催促著我們，別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在此荒郊野外間逗留。
哭坡，不哭！這安慰人的話，似乎要給所有路過的人打上一劑強心針。這一路的上坡，雖稱不上陡直，但也預告了主峰前那一路搖擺的碎石坡。除了頭燈所照及之處，以及遠在天上和山下的星光與燈光，這寂靜的山裏，除了偶爾被我們捕捉到的一雙不知名的眼睛外，其他的只能用想像來彌補。
當我們遠離了哭坡的箭竹林外，我才跟凱說：「剛才在箭竹林內，好似看到一大叢黑色的毛擠在箭竹之間；好像黑熊的屁股。」凱忙說：「妳剛才怎麼沒說？」 我說：「我只想趕快安靜地離開，不想驚了牠的好夢！」第二天回程時，在七卡和登山口之間的路上，我也彷彿看到斜坡下有一大叢圓滾滾的黑色移動物體，而凱正在前方向牠走近。我連忙大聲和他說著話，想避免任何不期而遇的可能。結果我沒看到我心目中的黑熊，反倒是凱看到一隻山羌從他面前奔跑而過，立刻隱入山壁旁的小路。
我想我們單純的爬山，是否也驚擾了牠們平靜的生活？只能盡量讓燈光集中在路面上繼續我們的行程。過雪山東峰幾乎是一路平坦的下坡，遠處看到我們期待已久的三六九山莊正安靜地躺在遠處的山坡下發著亮光。我們忙加快腳步前行，心裏一直想著：「這麼晚了，我們的床位是否已經被佔據了？」
果真如我們所預測，到時已經十點了，該睡的都睡了，只廚房還有兩個男女在煮著水，悠哉地聊著天。我們不好意思叫醒別人，只好學著佔別人的床位歇息。然而寒冷的黑暗中，凱的睡袋一直拉不上，又加上儲水槽就在我們後方滴滴答答個不停，凱旁邊的那位先生又不時吐著氣，那更令人無法忽視的冷風直敲打著屋外，對於很少外宿的我們來說，實在是輾轉難眠。
好不容易捱到兩點有人起身了，凱也不想再浪費時間睡這個完全無法休息的覺，於是我們帶了必須的東西輕裝而上。三六九山莊後方到黑森林之間之字形的小石子路讓人走到有些氣餒；明明直線一百公尺就可以走到的路，為何要拉長為五﹑六百公尺？對於睡眠不足又體力尚未恢復的我來說，走到眼皮都快掉下來了。
在凱百般無奈的催促中，我勉強地走完這尚稱平穩的碎石路。在前面迎接著我們的就是著名的黑森林。在這個凌晨時分，你仍能感覺到它的黑，像由星光下的草原走入洞穴一般，只偶爾由葉間灑落的微弱星光，知道你還身處在空曠的林地裏。這感覺又和一路從入山口到三六九山莊的路完全不同。像是一個偏鄉的聚落，裏面群聚了許多的住民，而這一片被黑暗籠罩的森林，正是牠們最活躍的時候。走在其間，你不能不感受到那險坡下所飄來的一股神秘的氣息，還有許多隻發亮的眼睛凝視著你。
偶爾走錯了路徑，又被貼在樹上的螢光片所引導，這真是很貼心的設計。因為有些路段，在白天回程時才看清楚它的陡峭，要是不小心失足摔落，應該很難爬得上來。心下慶幸著自己的幸運與小心。更高興的是，遠處亮金色的日出為漆黑的森林提供了最佳的底色。我們連忙回頭照著日出的景象，歡慶著這新的一天充滿生命力的開始。
走出黑森林就是著名的雪山一號圈谷。這冰河時期的遺跡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安靜而熾熱。盼了半天才走出的黑森林，這時又希望能躱到裏面去納涼一番。覺得應該更換一下行程，將圈谷至主峰的那段碎石坡在深夜裏走完，等到日頭高掛時，再進入陰涼的黑森林中。
在完全沒有遮蔽的圈谷旁走著，更增加了體力上的虛耗，讓我這頭已經拖不動的牛更加難以前行。「難道爬山一定要這樣把自己弄得如此疲累不堪嗎？」我心裏問著。看著眼前的美景，絲毫引不起我一點愉悅的心情。爬山應該是一種休閒愉樂，如今卻變成像在行軍一般。我想這就是我和凱不同之處：我只想漫步悠遊於山林之間，而他卻只想征服；他認為走得慢是很丟臉的事，但上山不就是想遠離人群那些普世價值的侷限？快不快沒關係，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你從中領悟到了什麼。
從碎石坡上回望，陸續看到一些人跟在後頭，前方也有從主峰下來的夫妻。這些零星的人群和我想像中一百多人擠滿步道上的情景實在相差很大。原來大多數住在三六九山莊的人並沒有計劃來爬主峰，而是把三六九山莊當成終點站，故而當天只有十幾個人登上主峰。
還有一位先生要由主峰走到北峰去，而他的太太還在後面漫步。我問他為何不等他太太？他說：「她不去北峰，會在翠池等他，而且等她大概還要一個多小時。」說完帶了一股無奈的微笑。為什麼別人都能容忍同伴的落後，而凱卻不能呢？害我每次拍登頂照時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有時還得回去靠修片才能見人！
從主峰下來時，凱一直回望那本想去的北稜角，叫他自己去他又不肯，因為我在碎石坡上又將胃裏的東西都吐光了。我不確定這算不算高山症，但還是趕快下山為妙。遠遠看著那去北峰的先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登上了北稜角，而下方那一對情侶，卻只在標示前徘徊不前；那陡峭高聳的岩壁雖比雪山主峰矮了一些，氣勢卻更勝前者。但山永遠都在，下次還是有機會的，不是嗎？
走在如熱鍋的碎石坡上讓人度日如年，彷彿走了一個世紀才躱進黑森林的庇佑中。我終於如實地見到黑森林的景象。外圍從那看不見的深淵中衝起一條條直挺挺的樹幹，中間是各式奇形怪狀卻又清奇絕俗的巨木遍佈各處。我只能說：「每棵樹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在這麼高的緯度上，少了山老鼠的覬覦，森林方能保持著它的完整性。
回到三六九山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睡片刻後又被凱挖起來繼續我們未完的路。走到停機坪前，看到眼前的小山坡下來一群人，山坡上還有好些人在山頂待著。待那批野趣所帶的登山人員都下山了，問了人，知道這就是雪山東峰，於是我隻身往上爬，看著負氣的凱走在下方的步道，我心想：「他應該比較適合跟阿標那種喜歡挑戰極限的健腳去爬山。」
沒幾分鐘就登上雪山東峰，在峰頂一群年輕人在木牌前不停地跳躍拍照。我環顧四周，看到還待在下面的凱和一群人看著雪山東峰的指標。我叫了半天才把他叫上來，原來從這裏上來路程更短，不到一分鐘就到了。但要爬上這裡，來回要走十公里，看在前面那條路上，又或是頂上遼闊無礙的視野，又或是攀爬主峰的贈品，於是將它納入百岳之中。
回程幾乎一路的下坡，著實讓我們吃足了苦頭；連凱也不例外；我的太空漫步不再是他最大的困擾。一直頂著鞋頭的腳讓我們痛到舉步維艱；忘了剪的短短腳趾甲在幾次直插入地的重壓後變得疼痛難當。爬山的襪子還真不能隨便穿個一般的薄襪即可。爬山中的每個細節，在你登山前就應該要有十足的準備，否則到了山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唯一的應變之道就是把登山鞋給脫了，走在軟而刺的步道上，少了腳趾的壓廹，的確輕鬆許多。但凱還是堅持穿著鞋子一路忍痛下山。想到曾在網路上看到一男子在下山時換上預備的草鞋，令已疲憊疼痛不堪的他走到會笑。我雖然笑不出來，但還是因此鬆了一口氣。
當我在上網申請下一個行程時，因為是特殊路線，需要寫承諾書並備上曾經爬過的長程登頂照以證明你的能力時，我傳上雪山主峰和合歡西峰的登頂照，這兩個讓我吐到不行的百岳，沒想到卻是我的能力證明，第二天就通過了我的申請。想像中，那群在登山口的大水池旁的人們，正在舉杯慶賀我通過這次艱難的考驗；雖然更艱難的考驗還在後頭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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