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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櫃口 2014/08/12

 再回到縈念在心的風櫃口,已是五年以後的今天。總想著有一天,要帶著我喜歡的人揹著我那大保溫壺和茶具茶點去那柳杉林裏泡茶聊天。除了那當場鮮泡出來熱茶的清香外,再找不到更能襯託林內那思古之幽情了。

  雖然少了茶香,至少有兩瓶自泡的咖啡;雖然記憶中錯置的石椅沒在林中出現,林外牛糞邊上的木椅也差可告慰;雖然事前的功課沒做好,害我們走到牙歪,但每次我都告訴自己──下次一定會更好!

  上次去風櫃口是由擎天崗出發,但我不想跟上次走同樣的路,所以建議坐公車去風櫃口,再由那兒走到擎天崗。凱沒去過,任我決定。當我們到劍潭捷運站前,我才發現原先要坐往聖人瀑布的小18並沒有到擎天崗(原來後面那段路程是我在思想中幫它補上的),而唯一到擎天崗的小1(一天只有固定四班)還要很久才來。如果按照原訂計畫坐小18,就得由山下走到風櫃口,不僅不知道路程多遠,而我們勢必要在烈日下烘到熟透,然後兩人不歡而下。想到自己的迷糊不禁心中焦慮。鼓起勇氣問凱:我們還是由擎天崗走到風櫃口吧!他問:為什麼?我說:從聖人瀑布那裏,大部份是走在產業道路上,天氣這麼熱會受不了。而且天氣預告好像會下雨,那裡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雨來了要躱也沒得躱。去擎天崗選擇性就很大,不如上去看看天氣再決定。如果天氣不好,今天也沒一定要跑風櫃口,其他較短程的步道也很多呀!畢竟六點四公里的路程勉強去走,也會很吃力的。

  於是我們坐上小15直奔擎天崗。今天是假日,人卻意料中的少,因為今天是中元節。行前凱就對我說:中元節一般人是不會上山下海的,只有妳,什麼都不怕。我說:我膽子不大,所以才要跟你來呀!因為連鬼也怕你!拉著他的手臂諂媚地笑著。他板著臉說:聽妳這樣說,我並不覺得榮幸!對於以前我常獨自一人在山裏逛來逛去,他總是頗有微辭。但我想這幾乎是每個山友心中的悲哀--要找到一個腳力相當,而且不論刮風下雨,隨時都願意陪你去爬山的至親好友,實在難如登天!我說:我不是不怕,只是憨膽。他接著說:你當然不會怕,因為妳都負責嚇人!於是我們在車上笑開了,在涼爽的冷氣中一路欣賞著風景。終於在司機口齒不清的播報聲中,擎天崗就這麼瀟灑地攤開在我們眼前──一片閃亮亮的綠色毛毯。

  我說:只要走一小段露天的路,就會走進涼爽的樹林間了。換言之,曝曬在烈日下的時候不多。但我想:濕冷的天氣會讓土壤蜷縮起來,當艷陽來臨時,它又會拉長了身子在地上曬個過癮。我想一定是這樣的,上次的路明明就沒這麼遠啊!對於沿路一直想就地打住的凱,我只好無奈地笑著。他總說:這裏風景不錯,我們在這裏吃完東西就回去吧!而路,總在我們拐個彎時,又綿延不絕地不斷向上揚昇。我總喊著,讓奮步前行的凱回頭望望那被我們撇在後頭的美景。走得越遠,我們所擁有的世界就越大越美。但別只顧著往前走,也得停下來享受這汗水所換來的景色,這是爬山所給人最大的回報之一。

  在遙遠的山的那頭,我們見到有人現身其中。凱說:那裏有一個傻瓜!我說:哇!好遠喔,我們待會兒也會走到。他白了我一眼說:步道入口不是很近嗎?怎麼走那麼久還沒走到?我說:應該快到了!想想:一定是當時的雨還有泥濘的路,讓我的時針暫時忘了轉動。(一定是這樣的!)

  還好今天不是遇到鬼打牆,該現身的終究還是會現身。一見到入口,心裏立刻感到一股涼意。我忙說:到了!到了!推了凱直往步道口走去。看到步道兩旁交織的林木,將步道口圍成一個小小的世界,低矮的石階緩緩朝內而上地堆疊著,彷彿在彈奏著迎賓曲歡迎我們的到來。凱露出了"這才像話的表情"。我討好地說:很涼吧!他說:是很涼,但不是妳的功勞!我嘻嘻地笑著,終於鬆了一口氣。

  還是我記憶中的古道,豔陽高照的日子,石階還是附著又厚又重的青苔,彷彿才下過雨一般。但它的濕和絹絲瀑布是不同的,後者是新灑下的水氣所造成的濕,給人明亮清新的律動感。而前者則是深深浸入地底,再由石縫昇華出來的濕氣,浸潤在封閉的林木間四處遊盪,漫步其間,彷彿還能聞到那年代久遠的氣息。少了瀑布的轟轟震響,讓人更能專注地傾聽那蟬鳴鳥叫之間的寧靜。

  對於真正爬過許多大山的凱來說,揹著沈重的野營炊具,拿著刀開山闢路才算是爬山,而陽明山只能被他歸類為健行。看著他在前面敏捷地走著,小小的石板路,一個接著一個的轉折,還有一路的上坡,讓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聽到我喘息的聲音,他停下來暫歇,調侃地說:妳不是很行嗎?不是怕我路途太遠爬不動嗎?我尷尬地笑著。後來他走一小段,就稍停一下,也放慢了腳步。

  這不是條沒什麼高低起伏的步道嗎?我邊喘息邊問我自己。難道五年沒見,因為地底的板塊運動把它給擠高了?還是腦袋裏的板塊運動把記憶給扭曲了?對於接下來的路我已經沒有把握了;該不會連柳杉林也被移走了吧?行前的自信滿滿,卻因曾經走過,就沒仔細掌握好所有的資訊,覺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到此也只能任人宰割了。但計劃好的事,什麼時候可以照著自己的意思走?山只照著自己的規律而行,我們既然把自己交給她,就順其自然吧!這不也是我們上山的目的嗎?對於總能找到使自己釋然的能力,讓我的腳步有些飄飄然,雖仍覺得前途茫茫,但相信總能克服所有的障礙,走完今天的行程。

  途中遇到一中年婦女,我們打著招呼,問她是否要走到風櫃口?她說:今天不打算走那麼遠。於是我們別過,繼續走我們的路。偶爾回頭看時,竟見到那名婦女走在我們身後。想是有伴所以跟在我們後面,而且有人在前面開路,也給她勇氣走下去。大概是失去伴侶的婦人,只能孤身在山裡"享受獨處的快樂"。我倆就像穿著線的針,一路拉引著她走在這漫長的步道裡;在我們停下小歇的時候,她又一個人逕自走完接下來的路。就跟所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山友一樣,出了步道,大家各奔東西,回到各自的生活。我們所共同擁有的,就是留在原地不動的對山的記憶。

    走出樹林,我忙著叫正在放音樂的凱抬頭看。這是我之前所沒看過的景象──大片的綠色毛毯竟舖展在這茂密的山林間。這大概就是我們入步道前看到的"傻瓜"所在的位置-石梯嶺。真想從斜坡一路滾下,攤在這軟綿綿的草床上。我原本以為,陰雨的日子,是爬山的好時機,因為濃濃的山嵐會讓寂靜的山景,憑添幾許夢幻的氣息,但同時她也惡作劇地將許多美景在我們面前隱藏。她們群起擠滿在整個草嶺上,讓我誤以為除了腳下的石板路外,其他什麼也沒有。我假裝著這是我早就知道的美景,讓凱為之讚歎不已。由窄小的密林中穿出,進入一個開闊的空間,頓時讓人覺得世界的無限寬廣。如果不是我心繫著柳杉林奇幻的景緻,真想坐在這兒的石椅上飽餐一頓。

  再走入林木間,彷彿剛才已吸飽了氧氣般,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雖然還沒走到一半的路程,感覺似乎也沒那麼遠了。偶爾踏出林外,就見到遠方有一叢深綠色的樹群,凱問我是否就是那柳杉林。我無法回答。這又是山嵐的作弄,在當時只有一兩公尺的能見度裏,我無法答覆那我所未曾見過的景象。總以為我已經來過,但竟未曾見過她的原貌。難怪同樣的步道,有人一爬再爬,因為山永遠以不同的面貌來迎接你。

  凱說對了!當我們走入柳杉林中,更能確認它的形態。覆苔的樹幹上,有著濃綠的針葉。我來了!久違的柳杉林!當初那些被山嵐所遮掩的柳杉紛紛出來和我打著招呼,我感覺到它的闊了。它彷彿從天外降落一般,有著和陽明山完全不同的風貌。聽說這是日本人撤退前所植,因有感於在台灣砍伐太多樹木回日所做的補償。雖是人造林,但六十幾年的歲月,它已經回復了自己的野性,將自己變成一塊小小的森林地。在不見日光的角落,總有看不見的雲霧在四處遊蕩,讓人益發感到它的荒涼與寂靜。每天步道上的人來來往往,它仍舊守著自己的居所安靜地度日。它那與世無爭的恬淡,總是窩在心底的一角,讓我時常懷想。

  我總是發想著:坐在柳杉林的石椅上與人品茗談天這景象常常出現在我的想像中。但石椅呢?被驅逐了嗎?還是從來就沒存在過?記憶中明明就有好幾張石椅!這對我又是一嚴重的打擊。飢腸轆轆的我們,本已放鬆下來打算吃午餐了,但偌大的林中,居然找不到適合坐下的地方。凱質問我,我笑著說:我明明記得有啊,怎麼不見了!凱說:還好沒聽妳的話,扛妳那大水壺和茶具上來。我也很想倒帶回去,看看五年前是否真有那些石椅存在,還是它們只存在於我的想像之中?但要在哪裏吃也不是很重要,而且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它由用餐場所提升為風景名勝之地,豈不更妙!我可以想像凱在肚裏猛搖著頭,配合著腸胃所發出的咕咕響聲──無奈呀!想到此,我不禁在背後偷偷地笑,信步欣賞著這純然的自然景觀。下次再來也不知還要等多久,搞不好以後就會有椅子可供休憩閒坐了。出林不遠處,我們就著一小塊空地的木椅上午餐,椅旁還有一大坨牛糞相伴,也算具有田野的風味。

  接下來幾乎一路的下坡,陽光已不在頂上肆虐,山嵐也開始升起,覺得今天的辛苦已快到盡頭了,殊不知後面還有好長一段路在等著我們。兩旁濃密的蘆葦輕撫著我們汗濕的身體,帶來陣陣涼意,遠處的山嵐開始活絡著,正蘊釀著上演一齣鮮活的劇本。但我們無暇他顧,只專注著腳下一層層走不完的石階。有了上次下苗圃的經驗,我們小心翼翼地踩著每一步。下坡是最傷膝蓋的。凱提醒著。想著上次走到發抖的腳,我也輕輕地踩著,並或左或右地改變著地的角度。但這路實在太陡太長了,我也只能祈禱雙腳能爭氣些。

  終於看到風櫃口的涼亭在眼前佇立。亭前的三岔路口有許多機車及自行車在此暫歇。往左可到萬里,也是讓我上次走到腳抽筋的方向,往前則是內湖。而我們所要去的士林則是朝右方而行。雖然知道小1標有風櫃口這一站名,但卻沒在亭前看到站牌。我說應該在前面吧!於是我們走在寬廣的產業道路上尋找著站牌,大概走了兩三百公尺才在轉角看到,但我們並不想等那麼久。我說:山上的小巴士你招手司機就會停下來,而且下山應該也沒有很遠,搞不好到山下車子還沒來呢!心裡想著:還好我沒想過要去當導遊,我能做的也只是排出整張不確定的行程,還有不確定的終點站;其間就只能靠旅客們自求多福了。

  也許是陰涼的天空,山上的風,寬闊的道路以及還沈醉在剛才美妙的回憶中,讓我們整個身心都鬆懈下來,愉快地漫步在這天地之間。我問凱:到目前為止,帶你走過的步道,你覺得哪裏最好?凱說:各有各的美,無法比較。」「但你最想重遊的是哪裏呢?我追問。他說:都不錯,下次可以去爬爬七星山主峰。想到峰頂供眾人歇息的長方形大木檯,我已經預想好了,要帶著熱咖啡和潛艇堡去上面大塊朵頤一番,唯有如此方才配得上它的豪氣。

  途中走到一處賣米苔目冰的攤販前,它設在路旁的水溝上,水溝約有50公分寬,攤旁有一處方型的小水池,老板娘擺了幾個塑膠椅在水裏供人泡腳。池裏坐了兩位小姐,光著腳享受這盛夏中的清涼。我們不想吃冰,又不好佔人家的位置,只好繼續前行。凱看著溝裏的水清澈見底,他脫下了鞋一腳踩進溝裏,讓他眼睛為之一亮,急忙叫我也來泡腳。這山泉的冰涼彷彿驅趕著雙腳的疲累般,讓兩隻腳麻癢難當。凱割破已空的保特瓶為我澆水,我凍到不時將腳抬起,好似泡著蘇澳的冷泉,起身時腳上也有著滑溜的感覺。再穿上運動鞋,似乎已經沒那麼沈重了,而且有一股暖意自腳底升起,心裏感謝著這行程外的小小恩賜。

  行至一住家聚集處,一老婦指了菜園中的路,叫我們循路走步道而下。她說:反正你們年輕人可以走的,我老人家沒辦法。步道鄰近農家的菜圃與果園,兩側的綠竹在頂上圍成一圈又一圈。我想起這是我們曾經走過的步道,盡頭有一小橋,溪裏的大石上是個垂釣冥想的好去處,出口則是一民家的牆邊。到此,就離聖人瀑布不遠了。

  出了步道口,路旁擺了農人自種自賣的青菜。我們問離山下還有多遠?老板說:只要十五分鐘。我說:還要那麼久喔!老板笑著說:你們不是愛走嗎?他剛才也是從擎天崗走來,半路走到受不了了,想攔計程車也攔不到。唉!真想變身一顆球,一路滾下山去。但這種魔法是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只好認份地和凱緩步而行。

  當我看到右手邊的小土地公廟時,竟有種如獲甘霖的喜悅。我說:快到了!快到了!想到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喊出這種話,也是今天第二次有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虔誠又感激地在廟前合十,感謝今天眾神的寬容,讓我們在這禁忌的日子裏平安順利。

  雖然五年前由擎天崗走到萬里圓環時,乘公車在萬里山腰上看到遠處飄浮在海平面的基隆嶼所得到的感動無法複製。但今天我終究不是孤獨一個人,而是帶了自己喜歡的人,看著我們同樣喜歡的山景,彼此分享著途中的點點滴滴,包容著所有不確定的未來,走著似乎永遠走不完的路,就像我長久以來所希望的:搭上一輛永遠不需停靠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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